本劇完結，觀眾一片淚海，兩個最大的意難平，第一洪珠蘭：妳怎麼就這麼慘， 第二文鈺瓊：妳怎麼就這麼狠心。 一個是親手把正年這塊璞玉從土裡挖出來、手把手告訴她什麼是國劇、一路提攜的前輩， 一個是在沒人要跟正年做朋友的時候首先站到她身邊，跟她一起受罰、一起歡笑、一起 分擔憂愁，互相陪伴鼓勵的親密夥伴，怎麼可以說再見就再也不見！為什麼為什麼！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因為演員的型跟表演都很好沒什麼能挑惕的，大家一股恨意只好全都罵編劇去了。 罵編劇的文已經太多了，所以我只想聊聊我從電視劇看到的人物。 當窮困的正年仰望星壇上的文鈺瓊，難以言喻的激動撲面而來，正年抓住機會闖進梅蘭國 劇團，一個本來跟她毫無關係的嶄新世界，結識珠蘭英諝草綠各色的女孩子時，我就有了 一種感覺， 啊，紅樓夢。 因為這種感覺，我始終都沒有把正年往熱血勵志、女力成長的方向去看。所以當鈺瓊決絕 而去，珠蘭不得已得去嫁人的時候，我都沒有憤恨或疑惑，心中反而是一種平靜的悲涼。 紅樓夢裡有一座承載著啟蒙與成長的大觀園，它既虛且實。在《正年》裡就是梅蘭國劇團 賈府有座大觀園是因為賈家有個女兒是皇帝的妃子，皇親國戚的庇蔭得以榮華， 在《正年》裡是因為梅蘭擁有最受市場歡迎的國劇皇太子文鈺瓊，所以梅蘭國劇團的規模 和製作都比其他同業大，在這裡，女孩們可以盡情地探索與發展自己，世外紛爭不是沒有 ，只是家大業大一時燒不進來。 當然，漫改少女追夢成長記的正年不是意象複雜的紅樓夢，但梅蘭團跟大觀園透露的是同 一股既虛且實的味道，戰後百業待興的困難環境裡，因為女性國劇團的存在，讓年輕女性 擁有了一個可以展示與實踐自我的地方，在1950女性根本沒什麼正經職業的年代，簡直用 夢幻都不足以形容。因為梅蘭團，讓各式各樣的女孩子可以齊聚一堂，有正年那樣來自草 根階級的貧戶少女，英諝那樣教養良好的富家千金，還有一般中產階級的女兒，她們同起 同食，同作同息，目標明確，即便打打鬧鬧，一切都是直接而純淨的，在這裡說什麼話做 什麼約定都有一種穩固的感覺，即便大家個性都不一樣，但我討厭妳或者喜歡妳都是很真 心的，這種世外桃源式的安穩是梅蘭這座大觀園所給予的。 在梅蘭團裡的女孩眾生相都是實相，正年當然主角光環開得稍大，所有的人都為她的天才 讓道這部分處理得太方便多少讓人物打了折扣，但她的天才也直接成為她的苦難這部分倒 是不會令人誤讀。 操壞嗓子一段，特別像那些會把油門催到底的年輕人，不是沒見過摔車，而是不知道原來 摔個車可以那麼嚴重，更不相信自己會摔那麼慘。 英諝和珠蘭都寫得很實，特別英諝，不願一輩子活在母姊光環陰影下的富家千金，選了不 被媽媽認可的專業，在自我懷疑和渴望得到認同的矛盾中掙扎，最後終能放下富家千金和 菁英的自尊自傲，擁抱與肯定自己真正的價值。她的渴望、衝突與矛盾非常完整動人。 但比起用天份開掛的正年和殷實家底支撐的英諝，恐怕珠蘭才是更令觀眾共情的角色，她 沒有背景，是真正意義上的普通人，但她溫柔善良、努力且堅韌，對於信念、夢想，她沒 什麼底氣，因為平凡所以很認份，很容易放下自己去支持身邊的人，因為這是她最容易獲 得實感的方法，而她太需要那個了。珠蘭能夠為自己多幻想些什麼，是因為她身處梅蘭團 ，這裡讓她得以做夢。 顯然這樣的大觀園是正年這一輩的大觀園，雖然情節是被折疊的沒有展開，但從少數的台 詞還是可以知道，第一代的梅蘭團成員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的，最早期的國劇演員多 來自舊時代的妓生，鈺瓊和慧朗就是，從團長對賣唱嚴厲的態度、英諝媽媽一直看不起國 劇、甚至從正年自己和媽媽公宣、電視台製作人吵架的對話裡就可以知道當時對妓生的普 遍印象：低賤。我們不知道鈺瓊和慧朗的身世是什麼，又為什麼會成為妓生，但顯然她們 一起經歷的是和正年英諝她們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公主和王子是有前世今生的，慧朗有個 小孩，合理推測是她成為國劇演員前就有的（不光王子有形象問題，公主也有，所以孩子 不能喊她媽），而鈺瓊曾泡在鴉片館離死不遠了，慧朗把她撈出來，兩人跟著團長一起創 立了梅蘭，她們才是真正見證國劇興衰的一代。那個過程肯定不一般，有句老話是這麼說 的：若要人前顯貴，必要人後受罪，特別是文鈺瓊，我認為她是脫過兩層皮的角色，她差 點死於毒癮，光戒毒就要扒下一層皮，第二是她從妓生這種服務男性的職業轉成舞台上的 小生，連帶著她也以男性的形象生活，這是她的第二次脫皮。不管是不是因為12集的篇幅 不夠展開，還是此劇叫《正年》必須給主角讓道，文鈺瓊始終是《正年》中最令人玩味的 角色，她必須支起整座幻象。 接下來我要談很多文鈺瓊。 舞台上的文鈺瓊就是正年夢想的具體表現，在正年的冒險追夢之旅上，文鈺瓊只是引路人 ，但負責建立觀眾（和正年）眼前國劇盛世的是王子文鈺瓊。有王子和公主，才有星壇， 才有梅蘭這座大觀園，可以說這個故事之所以成立就是因為王子了，王子是一切幻象的起 點，是個人也是個戲子，是個連結虛與實的人物，這就是為什麼文鈺瓊這個角色明明出場 不多卻這麼吸引人的原因。 忍不住要岔開來講一下，這個幻象有沒有辦法讓人買單首先就要看王子像不像了，從這點 來說，鄭恩彩簡直天選之人。高挑的身材、優雅的舉止，鼻挺濃眉、硬朗的下顎線、剛剛 好的聲線，我是從洪尚秀的電影裡認識她的，那部電影挺有意思，但在那之後我對她的印 象就是個載浮載沉、女人味很重的演員，誰知道她剪了頭髮穿上西裝會帥成那樣ＸＤ 戲子的生活都是虛實交織的，而由女性扮演的王子象徵性就更強了，她是幻象的焦點。 劇情很早就向觀眾預告，大觀園不是永遠的樂園，而且就是藉著鈺瓊王子這個盛世的象徵 ，在登台的時候對觀眾直接講出來：「這真的是太平盛世嗎？」梅蘭早有敗象，電影崛起 ，劇團過度倚賴頭牌明星，管理層腐敗，大演員卡著位置造成的後果就是團裡一灘死水， 連珠兒那樣的次要角色都能差點開天窗補不上人，幻象已在裂解的邊緣。 自我中心也好、涼薄也罷，從鈺瓊不顧團規也要給正年開捷徑的時候就很清楚了，她對自 己的私心並不遮掩，只是旁人（包括觀眾）都只願意抓著王子完美、清晰、從容、親切而 沒有架子的那一面，她早跟所有人都表示過她已厭倦不堪，她的真正底色是什麼早已不是 重點，重點是她的痛苦與需求都被自身的巨星光環所遮蔽了，所有的人都看著她但沒人真 正看見她，她的虛像綁架了她的實像，帶上正年，只是死馬當活馬醫吧，寄望正年是一劑 強心針，看自己能再挨多久，正年倒嗓後，她再也演不下去了，在浴室一場精神崩潰後 再無留戀，鈺瓊親手為自己安排了一場象徵性的死亡，溫達站在屍橫遍野的荒蕪之地， 表明最後的痛苦和心意後中箭倒地，國劇王子死在公主的懷裡，文鈺瓊隨著亡曲離開舞台 ，終結一切幻象。 王子倦勤其實鋪墊了很久，觀眾難以接受的是，鈺瓊早不離開晚不離開，偏偏在首演後離 開，我倒是這樣看的，鈺瓊徹頭徹尾就是個藝術家，這個是她人格裡最大也最首要的一 部分，她當然要留個經典傳奇才會走，公主與王子一起經歷了太多，徐慧朗跟她的關係早 超越舞台上的搭擋了，剪不斷理還亂，一切早已扭曲，一場無以倫比的演出是她留給慧朗 和自己最後的體面了。 當文鈺瓊對團長說出「妳真的期待我有那種東西（責任心）嗎？」是本劇最令人心情複雜 的時刻，我多希望她有，但再看看文鈺瓊的表情，是一張與前期的明媚截然不同的臉（鄭 恩彩在這裡處理得很好），我馬上反應過來，啊，在某種意義上死過兩次的人，跟她談底 線？都不同世界的人了，幻象已然消逝。 這一幕非常紅樓夢，支起幻像的人死了，大觀園衰敗，賈寶玉看破一切，拋下一切榮華， 包括父母和剛懷孕的妻子。我那時並沒有覺得賈寶玉很殘忍，我只是覺得悲哀，跟著人物 一路走來我能明白為什麼這樣。對於王子我也是這種心情（但團長在醫院崩潰和討債人搬 空梅蘭團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痛罵文鈺瓊很殘忍ＸＤ）時代變遷不是她造成的，她也只不 過是盛世末尾最後撐住門面的柱子而已，她只是先行離開，現實還是現實。文鈺瓊不過是 不怕當罪人，她厭倦到什麼都不在意了，直接戳破了幻象。也是因為回歸到現實，《正年 》裡的兩場告別才這麼令人心碎，一次是「保重，公主」，另一次是「保重了，我唯一的 王子」，這都不是單純意義上的離別，那是走出伊甸園。 失去台柱的梅蘭迅速崩塌，試煉才真正降臨到正年一輩的身上，至此所謂的王子之位已不 再是個幻象，而是一個關於自我信念的辯證了，國劇之於妳是什麼？是非此不可嗎？這是 個關於存在的問題，是一個夢想之上的質問了。正年和英諝都以行動作答了，正年即便失 去最以依賴的嗓音都還是再站回群眾之前，英諝擺脫媽媽控制的陰影，放下一切自尊自傲 回歸到最純粹的表演，從這層意義上來看，珠蘭和唱戲之間的關係的確從來都沒有達到像 正年和英諝那樣的高度，她最在意的始終都還是她身邊的那些人，生病的姊姊、折翼的正 年、舞台搭檔英諝，就是因為她把人和情都看得比自己還重，所以觀眾才對她的結局感到 那麼傷心吧。 最後想再回頭談一下幻象，金泰梨本身也是個幻象，她是有輝煌“前科”的，她那張臉對 某一群觀眾有很深的象徵意義，在電影《下女的誘惑》，金泰梨石破天驚的出道作中， 她所扮演的下女淑姬拯救了小姐，以愛人的身份與小姐一起從男性與社會的禁錮中成功叛 逃，那場勝利鼓舞了很多觀眾。《正年》從企劃到宣傳都集中在全女陣容和女性敘事，加 上漫畫原著作者坦白金泰梨的淑姬就是正年的原型更加強了觀眾對美好結局的期待，所以 當幻象沒有達成她的任務的時候大家就好生氣ＸＤ 演戲是瘋子，看戲是傻子，那泰黎呢? 泰黎是泰梨呀哈哈哈ＸＤ 《正年》終究就不是《下女的誘惑》，而漫畫也不是電視劇，都是獨立的體驗，因為我是 看戲的傻子，所以還是相信天底下絕沒有存心要跟觀眾對幹還寫得下去的編劇，《正年》 的劇本或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但不論如何，作品本身能引發討論就是一種成績。電視台有 電視台在敏感議題上的包袱，預算與篇幅的限制也是可能的原因，但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 ，全女陣容，冷門小眾的國劇，這樣的製作其實無比勇敢，最後給眾演員拍拍手，這齣戲 又唱又跳又演，真的好難，good job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01.8.39.1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KoreaDrama/M.1732182730.A.2E5.html 11/21 20:34 ※ 編輯: Monodie (114.27.137.41 臺灣), 11/21/2024 21:10:16 ※ 編輯: Monodie (114.27.137.41 臺灣), 11/21/2024 22:04:50